“云想衣裳花想容”

　　李白如何写出千古名句？

　　□马睿

　　《清平调词三首》是李白的组诗作品，据记载，这三首诗是李白在长安(今陕西西安)任翰林供奉时所作。全诗构思精巧，辞藻艳丽，将花与人浑融在一起写，描绘出人花交映、迷离恍惚的景象，显示了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：天上的云朵想成为杨贵妃的衣裳，牡丹花想拥有杨贵妃的容貌。她就像拂过亭栏后的春风一样绰约，像露水一般浓艳。如不是在群玉山头见到了王母娘娘，也一定是在瑶池的月下相逢了嫦娥仙子。她就像一枝红牡丹沐浴着君王雨露般的恩宠，散发着阵阵芳香。就连楚怀王最宠爱的巫山神女都自叹不如而暗自伤心。请问历代后宫佳丽，有谁能和她媲美？或许只有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精心化妆之后稍微能比吧。美丽的牡丹花和妃子都令人心情欢畅，常常得到君王带笑而看。春风中，君王一边倚靠着沉香亭北的栏杆一边观赏她们，从而消解了心中许多的怅恨。

　　壹

　　受到召见

　　酒后赋诗得罪权贵

　　唐代历代皇帝都喜欢诗，唐太宗、武则天和唐玄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。李白所遇到的唐玄宗李隆基是一位爱诗、懂诗、擅诗的皇帝，不仅《全唐诗》卷三为他独立成卷，而且其诗歌水平也很高，后人评价说：“为诗远追古人，近蔑齐梁、建安一体，开盛唐之风，帝(唐玄宗)实肇之”(丁仪《诗学渊源》)……将玄宗视为开拓盛唐诗风的领军先锋。

　　按理说，李白遇见了唐玄宗这样的知音，应该大有作为、大显身手才对，然而命运却与李白开了个不小的玩笑。唐玄宗天宝元年(742年)秋天，李白二入长安。因李白的文采早已名播海内，玄宗很快就在便殿召见了他。因李白神气高朗，轩然若霞，玄宗不知不觉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皇帝的身份，他命李白把靴子脱了，李白一眼看见身边有个年老的宦官，就伸长了腿，对那宦官说：“请您帮我把靴子脱一下！”为了不让唐玄宗扫兴，老宦官忍住脾气，跪着给李白脱了靴子。

　　这个老宦官便是大名鼎鼎的高力士，这人可不一般，他原名冯元一，潘州(今广东高州)人。祖上好几辈都是南方一带的大官。到他父亲冯君衡这一辈，因犯罪被抄了家(陕西蒲城县博物馆藏《大唐故开府仪同三司赐扬州大都督高公神道碑》)。武则天圣历初年，岭南讨击使李千里将他送入了皇宫。

　　高力士从小就很聪明，办事机敏，曾伺候过武则天。高力士成年以后，因做事小心谨慎，善于传达诏令，不久便爬上了宫闱丞的位置，专门负责掌管宫门。

　　唐中宗末年，皇后韦氏和安乐公主图谋篡权。临淄王李隆基也就是后来的唐玄宗暗中结交人才，准备发动政变。高力士审时度势，很想和李隆基拉上关系。正好李隆基也急需宦官作内应，便与之结交。从此，高力士便成了李隆基的政治盟友。

　　唐少帝唐隆元年(710年)，李隆基发动“唐隆政变”，率领羽林军一举平定了“韦武之乱”。唐睿宗李旦即位后，论功行赏，将李隆基立为太子，高力士则被提拔为朝散大夫、内给事，成为李隆基的亲信之一。唐玄宗先天二年(713年)七月，玄宗又发动“先天政变”，翦除了太平公主的势力。高力士因参与密谋，被提拔为右监门卫将军、知内侍省事。这时，高力士已是三品将军，属于高级官员行列，开始进入核心权力圈。

　　在得到唐玄宗信任后，高力士官越当越大。玄宗先是任命他为冠军大将军、右监门卫大将军、渤海郡公。后来，又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(从一品)、齐国公，开府仪同三司。

　　就是这样一个人，却被李白给得罪了。

　　贰

　　恃才傲物

　　在宦途上注定是个失败者

　　长安本无牡丹花，开元末年，郎官裴士淹到幽州、冀州出差，从汾州(今山西汾阳)众香寺带回了一棵白牡丹，种植于长安家中。从此，长安城里便有了牡丹花(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卷十九)。不久，宫里也开始种植牡丹，有红、紫、浅红、白四种颜色。为了便于赏玩，唐玄宗命人将其移植到兴庆池东边的沉香亭前。一天，正值牡丹盛开，唐玄宗和杨贵妃前往赏花，著名音乐家李龟年手持檀板(一种乐器)站在众乐师前，准备开始演唱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唐玄宗却说：“观赏名花，又有爱妃在侧，怎么能听旧曲子？”随即命李龟年拿着金花笺去宣召翰林供奉李白，让他写新词。李白前一晚刚喝了一夜酒还没醒，领了旨意后，不假思索，提笔就写下了这三首《清平调词》。打这以后，玄宗对李白比其他翰林供奉都要高看一眼。

　　但是，曾为李白脱过靴的高力士，对他一直耿耿于怀，伺机报复。有一种说法是，一天高力士陪杨贵妃在御花园里赏玩，杨贵妃很高兴地唱起李白的这三首诗来。高力士装作惊讶地说：“李白这小子在这些诗里侮辱了贵妃，您还不知道吗？”杨贵妃奇怪地问怎么回事。高力士就添枝加叶地说，李白写的诗里把杨贵妃比作汉朝成帝后来失宠的皇后赵飞燕，是故意讽刺她。杨贵妃听了高力士的话非常生气，后来在唐玄宗面前一再讲李白的坏话，唐玄宗渐渐对李白也看不惯了(李濬《松窗杂录》、李昉《太平广记》卷二〇四、阮阅《诗话总龟》前集三一、计有功《唐诗纪事》卷十八)。

　　李白失宠的原因很多，但主要还是与他的性格有关。朝野上下都知道高力士是皇上身边的红人，满朝文武都争先恐后地巴结、讨好，李白却反其道而行之，让其为自己脱靴。李白之所以这样做，大概有几个原因：一是恃才傲物的性格。李白历来自视甚高，早在青年时代就立志要“申管晏之谈，谋帝王之术。奋其智能，愿为辅弼。使寰区大定，海县清一”(《代寿山答孟少府<移文>书》)，意思是说，他想要当宰相，要使国家繁荣昌盛，安定团结。在李白看来，自己满腹经纶，学富五车，迟早是要当宰相的，为国家建功立业。这种傲岸不羁的性格，对宦途极其不利，以至于出师未捷，壮志难酬。

　　其次，李白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育，熟悉儒家典籍，必然受到这些正统思想的影响。尽管高力士权倾一时，炙手可热。但在李白的眼里，他依然只是一个宦官，内心深处还是很鄙视他，没把他放在眼里。

　　不可否认，李白有强烈的进取之心，但在帝制时代，为官的条件是依附权贵、服从权力。然而，无论是“翰林供奉”还是“中书舍人”“宰相”，李白都想靠自己的才华、品德和人格来获取。而这，就注定了他将是一个失败者。

　　叁

　　香气馥郁

　　李白对沉香亭非常熟悉

　　那么，李白这组诗的诞生地兴庆宫和沉香亭在哪里呢？

　　唐代的长安共有三大宫殿区，分别是大明宫(东内)、太极宫(西内)和兴庆宫(南内)。唐高祖、唐太宗一般在太极宫办公，唐高宗、武则天、唐中宗、唐睿宗多在大明宫办公，到唐玄宗时期则经常在兴庆宫办公和生活。兴庆宫位于长安城东部的隆庆坊。唐睿宗垂拱、载初年间(685年-689年)，坊中的一口井突然喷涌井水，而且越涌越大，渐渐形成了一口池塘，民间俗称“隆庆池”。

　　在李白出生的武则天大足元年(701年)，皇帝赐宁王李宪等五位王爷居住于此，人称“五王子宅”。到唐中宗神龙年间(705年-707年)，隆庆池的水面已经弥漫数顷，深数丈，常有云气升起，民间便又把这口池塘称作“五王子池”。先天二年(713年)，唐玄宗全面掌权，其他四兄弟便把自己的住宅捐献出来，给皇帝修建宫殿。为了避讳唐玄宗李隆基名字中的这个“隆”字，便改名叫“兴庆宫”，隆庆池也改名为“龙池”。

　　从开元十四年(726年)起，唐玄宗基本上住在兴庆宫处理政务，很少回大明宫。为了方便自己生活、游乐，玄宗不断扩建兴庆宫。开元二十四年(736年)，先是拆除了东市东北角和道政坊的西北角，建起了花萼相辉楼(王溥《唐会要》卷三〇)。天宝十二载(753年)十月，玄宗又下令雇佣华阴、扶风、冯翔三郡丁匠和京城兵丁13500人，对兴庆宫再次进行了大规模扩建。

　　兴庆宫北部是宫殿区，有南薰殿、新射殿、大同殿、金花落等巍峨辉煌的殿宇。南部是园林区，有龙堂、五龙坛、长庆殿、交泰殿、沉香亭、花萼相辉楼、勤政务本楼等殿宇。正殿是龙池殿，殿西为大同殿，供奉唐朝历代皇帝和道教始祖老子，主要用于开展皇家的宗教祭祀活动。殿东为寝宫区，主要是皇帝和妃嫔们居住之地。“宫之正门西向，曰兴庆门。其内兴庆殿，殿后为龙池。池之西为文泰殿，殿西北为沉香亭”(徐松《唐两京城坊考》卷一“兴庆宫”条)。

　　沉香亭，顾名思义，就是以沉香为材料修建的亭子。沉香是生长在天竺国(今印度)和东南亚一带沉香属树种的木材。这种木材能分泌一种树脂，因而香气馥郁。由于中原不产沉香，全靠西域的胡商进口而来，因此价格十分昂贵。唐穆宗长庆四年(824年)，波斯商人李苏沙就曾向朝廷进贡过一批沉香材料(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卷二四三，唐穆宗长庆四)。

　　除了用作药材治病和熏衣服外，唐朝人还喜欢把沉香碾成碎末，涂抹在建筑物的表面。由于沉香很珍贵，所以多用在亭子等小型建筑上。因此，沉香亭很可能也是这种涂满了沉香末的亭式建筑。而李白能写出“解释春风无限恨，沉香亭北倚阑干”这样的句子，并非凭空捏造，应该是对兴庆宫内的景色非常熟悉。

　　李白放荡不羁、自负天真、乐观豁达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使他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独占鳌头，但在官场上却一败涂地。性格既成就了他，也摧毁了他，这完全应了那句老话：“成也萧何，败也萧何”。

　　《清平调词三首》

　　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，春风拂槛露华浓。若非群玉山头见，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
　　其二一枝红艳露凝香，云雨巫山枉断肠。借问汉宫谁得似，可怜飞燕倚新妆。

　　其三名花倾国两相欢，长得君王带笑看。解释春风无限恨，沉香亭北倚阑干。